《永遇乐·落日熔金》是宋代词人李清照的作品,被选入《宋词三百首》。这是作者晚年伤今追昔之作。此词以对比手法,写了北宋京城汴京和南宋京城临安元宵节的情景,借以抒发自己的故国之思,并含蓄地表现了对南宋统治者苟且偷安的不满。全词用语极为平易,化俗为雅,未言哀但哀情溢于言表,委婉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心中的大悲大痛,堪称词坛大手笔。
原文
落日熔金①,暮云合璧②,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③,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④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⑤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⑥。铺翠冠儿⑦、捻金雪柳⑧,簇带⑨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注释
①:落日熔金:落日的颜色好象熔化的黄金。
②:合璧:象璧玉一样合成一块。
③:吹梅笛怨:指笛子吹出《梅花落》曲幽怨的声音。
④:次第:接着,转眼。
⑤:中州:这里指北宋汴京。
⑥:三五:指元宵节。
⑦:铺翠冠儿:饰有翠羽的女式帽子。
⑧:捻金雪柳:元宵节女子头上的装饰。
⑨:簇带:妆扮之意。
翻译
西下的太阳如一团镕化的黄金,傍晚的浮云合拢来像大块璧玉,而我如今又在哪里呢?柳色如染,烟濛濛地一片浓绿;笛声似怨,吹着《梅花落》的曲子,也不知带来了多少春意。正是元宵佳节,天气融融晴和,难道说就不会在转归间起一场风雨?来邀请我出游的人,有的乘着华美的车子,有的骑着高贵的骏马,我却把这些喝酒的朋友和吟诗的伙伴都一概谢绝了。
想当初汴京昌盛的日子,闺阁中女孩子们多的是空闲的时间,我还记得人们一年之中特别看生的,就要算元宵了。到那天,我们有的戴着翡翠羽毛装饰起来的帽子,有的把金丝撚作线制成雪柳首饰,插戴得满头都是,大家纷纷上街争奇斗艳。如今我已人老憔悴,发鬟在风中松散,双鬓也覆盖着霜花,害怕在夜间再出去了。倒不如就躲在帘子后面,听听人家笑语喧哗。
赏析
《词谱》卷三十二《永遇乐》:“此调有平韵、仄韵两体。仄韵者始自北宋。(首见于柳永《乐章集》)……平韵者始自南宋。陈允平创为之。(见《日湖渔唱》)”李清照的这首《永遇乐》当是作者流寓临安时所作。这首词虽写元夕,却一反常调,以今昔元宵的不同情景作对比,抒发了深沉的盛衰之感和身世之悲。
上片写今年元宵节的情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着力描绘元夕绚丽的暮景,写的是落日的光辉,像熔解的金子,一片赤红璀璨;傍晚的云彩,围合着璧玉一样的圆月。两句对仗工整,辞采鲜丽,形象飞动。但紧接着一句“人在何处”,却宕开去,是一声充满迷惘与痛苦的长叹。这里包含着词人由今而昔、又由昔而今的意念活动。置身表面上依然热闹繁华的临安,恍惚又回到“中州盛日”,但旋即又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一时的幻觉,因而不由自主地发出“人在何处”的叹息。这是一个饱经丧乱的人似在曾相识的情景面前产生的一时的感情活动,看似突兀,实则含蕴丰富,耐人咀嚼。“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三句,又转笔写初春之景:浓浓的烟霭的熏染下,柳色似乎深了一些;笛子吹奏出哀怨的《梅花落》曲调,原来先春而开的梅花已经调谢了。这眼前的春意究竟有多少呢?“几许”是不定之词,具体运用时,意常侧重于少。“春意知几许”,实际上是说春意尚浅。词人不直说梅花已谢而说“吹梅笛怨”,借以抒写自己怀念旧都的哀思。正因为这样,虽有“染柳烟浓”的春色,却只觉春意味少。
“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承上描写作一收束。佳节良辰,应该畅快地游乐了,却又突作转折,说转眼间难道就没有风雨吗?这种突然而起的“忧愁风雨”的心理状态,深刻地反映了词人多年来颠沛流离的境遇和深重的国难家愁所形成的特殊心境。“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词人的晚景虽然凄凉,但由于她的才名家世,临安城中还是有一些贵家妇女乘着香车宝马邀她去参加元宵的诗酒盛会。只因心绪落寞,她都婉言推辞了。这几句看似平淡,却恰好透露出词人饱经忧患后近乎漠然的心理状态。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由上片的写今转为忆昔。中州,本指今河南之地,这里专指汴京;三五,指正月十五元宵节。遥想当年汴京繁盛的时代,自己有的是闲暇游乐的时间,而最重视的是元宵佳节。“铺翠冠儿,金撚雪柳,簇带争济楚。”这天晚上,同闺中女伴们戴上嵌插着翠鸟羽毛的时兴帽子,和金线撚丝所制的雪柳,穿戴得齐齐整整,前去游乐。这几句集中写当年的着意穿戴打扮,既切合青春少女的特点,充分体现那时候无忧无虑的游赏兴致,同时也从侧面反映了汴京的繁华热闹。以上六句忆昔,语调轻松欢快,多用当时俗语,宛然少女心声。
但是,昔日的繁华欢乐早已成为不可追寻的幻梦,“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历尽国破家倾、夫亡亲逝之痛,词人不但由簇带济楚的少女变为形容憔悴、蓬头霜鬓的老妇,而且心也老了,对外面的热闹繁华提不起兴致,懒得夜间出去。“盛日”与“如今”两种迥然不同的心境,从侧面反映了金兵南下前后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和词人相隔霄壤的生活境遇,以及它们在词人心灵上投下的巨大阴影。
“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却又横生波澜,词人一方面耽心面对元宵胜景会触动今昔盛衰之慨,加深内心的痛苦;另一方面却又怀恋着往昔的元宵盛况,想在观赏今夕的繁华中重温旧梦,给沉重的心灵一点慰藉。这种矛盾心理,看来似乎透露出她对生活还有所追恋的向往,但骨子里却蕴含着无限的孤寂悲凉。面对现实的繁华热闹,她却只能在隔帘笑语声中聊温旧梦。这是何等的悲凉!
这首词运用今昔对照与丽景哀情相映的手法,还有意识地将浅显平易而富表现力的口语与锤炼工致的书面语交错融合,以极富表现力的语言写出了浓厚的今昔盛衰之感和个人身世之悲。这首词的艺术感染力如此之强,以至于南宋著名词人刘辰翁会每诵此词必“为之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