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即《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是宋代大文学家苏轼为悼念原配妻子王弗而写的一首悼亡词,被选入《宋词三百首》。这是一首悼亡词,是为悼念妻子王弗去世十周年而作。生死阔别,本词的时间跨度达二十年。上阕写死别十年,一直对亡妻铭记在心,但亡妻若能见到自己,也会认不出来,因我过于衰老。于是由悼亡到自伤,哀婉凄凉。“尘满面”道尽十年辗转尘世,历尽坎坷和创伤。下阕记梦,兼写生前死后。“小轩窗,正梳妆”,既是十年夫妻生活的回忆,又是梦境。“相顾无言”二句,状写今日失意、哀苦无处诉的情怀。具体真实,生动传神。全篇采用白描手法,朴素自素,字字句句流露出深沉的感情。
原文
江城子⑴·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⑵
十年生死两茫茫⑶,不思量⑷,自难忘。千里孤坟⑸,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⑹,尘满面,鬓如霜⑺。
夜来幽梦忽还乡⑻,小轩窗⑼,正梳妆。相顾无言⑽,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⑾,明月夜,短松冈⑿。
注释
⑴江城子:词牌名。
⑵乙卯(mǎo):公元1075年,即北宋熙宁八年。
⑶十年:指结发妻子王弗去世已十年。
⑷思量:想念。“量”按格律应念平声liáng。
⑸千里:王弗葬地四川眉山与苏轼任所山东密州,相隔遥远,故称“千里”。孤坟:孟启《本事诗·徵异第五》载张姓妻孔氏赠夫诗:“欲知肠断处,明月照孤坟。”其妻王氏之墓。
⑹纵使:即使。
⑺尘满面,鬓如霜:形容饱经沧桑,面容憔悴。
⑻幽梦:梦境隐约,故云幽梦。
⑼小轩窗:指小室的窗前,小轩:有窗槛的小屋。
⑽顾:看。
⑾料得:料想,想来。肠断处:一作“断肠处”。
⑿明月夜,短松冈:苏轼葬妻之地,短松:矮松。
翻译
我与你生死隔绝、两不相知已经十年了,即使不想念你,也难以忘却啊!你孤单单地躺在远隔千里的坟墓中,境况凄凉却无处可以诉说。纵然现在能让我们再次见面,你大概也认不得我了,我已变得一脸尘土、两鬓如霜了。
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忽然回到了家乡,你正在小房间里靠近窗子梳妆打扮,我们彼此瞧着对方,没说一句话,只有眼泪似涌泉般地流了下来。我能料想得到那伤心处的景象,年复一年地,只有夜间的明月照着那长着矮小松树的山头。
赏析
《江城子》词调,首见于《花间集》韦庄所作。欧阳炯用此调所填词中有“如西子镜,照江城”语,犹含本意。宋人增为双调,一名《江神子》。苏轼这首《江城子》题记中“乙卯”年指的是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其时苏东坡任密州(今山东诸城)知州,年已四十。正月二十日这天夜里,他梦见爱妻王弗,便写下了这首“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陈师道语)的悼亡词。
苏轼的两个妻子都姓王。前妻王弗,十六岁时嫁给比她大三岁的苏轼,二十七岁病死。三年后,王弗的堂妹十九岁的王润之成为三十三岁的苏轼的续弦。此词为早卒的王弗而作,她死于汴京,归葬在家乡眉山附近的东冈、苏轼祖茔所在地。作此词时,苏轼正新从杭州移官密州〈今山东诸城),距王弗逝世十年,已四十岁了。
苏东坡的这首词是“记梦”,而且明确写了做梦的日子。但实际上,词中记梦境的只有下片的五句,其他都是真挚朴素,沉痛感人的抒情文字。“十年生死两茫茫”生死相隔,死者对人世是茫然无知了,而活着的人对逝者呢,不也同样吗?恩爱夫妻,一朝永诀,转瞬十年了。“不思量,自难忘”人虽云亡,而过去美好的情景“自难忘”呵!王弗逝世十年了,想当初年方十六的王弗嫁给了十九岁的苏东坡,少年夫妻情深意重自不必说,更难得她蕙质兰心,明于事理。
这十年间,东坡因反对王安石的新法,颇受压制,心境悲愤;到密州后,又忙于处理政务,生活困苦,他又怎能“不思量”那聪慧明理的贤内助呢。作者将“不思量”与“自难忘”并举,利用这两组看似矛盾的心态之间的张力,真实而深刻地揭示自己内心的情感。年年月月,朝朝暮暮,虽然不是经常悬念,但也时刻未曾忘却!或许正是出于对爱妻王弗的深切思念,东坡续娶了王弗的堂妹王润之,据说此女颇有其堂姐风韵。十年忌辰,触动人心的日子里,往事蓦然来到心间,久蓄的情感潜流,忽如闸门大开,奔腾澎湃难以遏止。“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想到爱妻华年早逝,远隔千里,无处可以话凄凉,说沉痛。其实即便坟墓近身边,隔着生死,就能话凄凉了吗?这是抹煞了生死界线的痴语,情语,格外感人。“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两句,又把现实与梦幻混同了起来,把死别后的个人忧愤,包括苍老衰败之中,这时他才四十岁,已经“鬓如霜”了。她辞别人世已经十年了,“纵使相逢”恐怕也认“我”不出了。这个不可能的假设,感情深沉悲痛,表现了对爱侣的深切怀念,也寄寓了自己的身世之感。
如梦如幻,似真非真,其间真情恐怕不是仅仅依从父命,感于身世吧。苏东坡曾在《亡妻王氏墓志铭》记述了“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的父训。作者索于心,托于梦的实是一份“不思量,自难忘”的患难深情啊。
下片的头五句,才入了题开始“记梦”。“夜来幽梦忽还乡”,是记叙,写自己梦中忽然回到了时念中的故乡,那个两人曾共度甜蜜岁月的地方。“小轩窗,正梳妆”那小室,亲切而又熟悉,她情态容貌,依稀当年,正梳妆打扮。夫妻相见,没有出现久别重逢、卿卿我我的亲昵,而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无言”,包括了千言万语,表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沉痛,别后种种从何说起?一个梦,把过去拉了回来,把现实的感受溶入梦中,使这个梦令人感到无限凄凉。“料得年年肠断,明月夜、短松冈。”作者料想长眠地下的爱侣,年年伤逝的这个日子,为了眷恋人世、难舍亲人,该是柔肠寸断了吧?推己至人,作者设想此时亡妻一个人凄冷幽独的“明月”之夜的心境,可谓用心良苦。这番痴情苦心实可感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