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姝媚·烟光摇缥瓦》是宋代词人史达祖的作品,被选入《宋词三百首》。作者早年在临安曾同一位歌女相恋,多年后重访故地寻觅恋人,方知她因思念作者而忧伤成疾,早已离开人间。于是作者作词悼念旧情。先写女方,开头三句从闺中人视角写景,先写外景,继写内景。“倦出”始将抒情主体正式引出。“频梦见”写思念的热切。而“讳道”三句又深入一层,写长期为相思瘦损。转写男方的思恋。当日“遥夜”欢情,今日人面不知何处,令人悲痛万分。最后说自己还记得伊人模样,试图作画,以寄相思之情。
原文
三姝媚①
烟光摇缥瓦②。望晴檐多风,柳花如洒。锦瑟横床,想泪痕尘影③,凤弦常下。倦出犀帷④,频梦见、王孙⑤骄马。讳道⑥相思,偷理绡裙⑦,自惊腰衩⑧。惆怅南楼遥夜。记翠箔⑨张灯,枕肩歌罢。又入铜驼⑩,遍旧家门巷,首询声价⑾。可惜东风,将恨与、闲花俱谢。记取崔徽⑿模样,归来暗写。
注释
①三妹媚:词调名,史达祖创调。
②缥瓦:琉璃瓦。
③尘影:风尘的痕迹。王褒《长安道》:“树阴连袖色,尘影杂衣风。”
④犀帷:装有犀牛角饰的帐幔。
⑤王孙:借指盼望归来的人。
⑥讳道:忌讳,怕说。
⑦绡裙:生丝绢裙。
⑧自惊腰衩:惊讶自己变瘦了。腰衩,作“腰围”解。衩,衣的下端两旁开裂的缝。
⑨箔:帘子。
⑩铜驼:洛阳街道名,借指临安的街道。
⑾询声价:打听消息。周邦彦《瑞龙吟》:“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
⑿崔徽:据《丽情集》载,蒲地女子崔徽与裴敬中相爱,敬中离去后,崔徽思念得十分痛苦抑郁,她请画家为她画了一张像,并付一封信给敬中,说:“你一旦看到我不如画上的模样时,那就是我将要为你而死了。亦见元稹《<崔徽歌>序》。这里用崔薇的故事自述心事。
翻译
轻烟与日光在琉璃瓦上浮动闪烁,看晴天里那屋檐间东风不断,将柳絮吹得如雨丝般地飘洒。锦瑟静静地躺在架上,想她泪痕在脸,风尘沾衣,常将弦除下。也懒得走出闺帏,不止一次地梦见一去不归的情郎得意地骑在马上。她相思的情怀总也不肯对人讲,只是偷偷地拿罗裙在身上比试,腰围的日益瘦损使她暗暗地吃惊。
南楼中度过的那长夜令我惆怅不已。还记得当时翠帘低垂、明灯高照,她靠在我肩上一曲歌罢的情景。于是我再一次到这条街上来,遍访烟花巷里旧时艺妓的居处,首先打听的就是她的消息。可惜啊!怀着遗恨的她与无人过问的花都已在东风中凋谢了。记住这一往情深的可怜人儿的模样罢,让我回来后凭记忆画出她的肖像来。
赏析
史祖达在宋词中的地位,他上承周邦彦,又受到同时代的前辈词人姜白石的影响,应属周姜这一流派。周邦彦、秦观乃至柳永词都描写过歌妓,表现了对她们的同情,史达祖这首词气格浑成,完全可以跟前辈词人并列而不逊色。
离别多年后,重回故地,到从前游冶处寻旧梦,谁知人去楼空,昔日的青楼女已经死了。词记此事,当是作者从荆汉赦回临安后所作。
上片前三句写春晴时节柳花风中的来访。缥瓦晴檐,春满小巷。一个“摇”字刻画出烟光微照、缥瓦闪烁的景象。以望中的风急絮飞衬托,使明媚的春色融进了词人凄恻的情绪,勾起黯然销魂的别情。这三句词语浑融,情含景中。对此景色,急欲一见伊人之情,跃然纸上。及入妆楼,却不见伊人,但见“锦瑟横床”。“想”字直贯下文。词人从对方着笔,推想对方别后不理乐器,不出帷幕,因入骨相思,而思极成梦。
“倦出犀帷,频梦见、王孙骄马”,“倦”字,“频”字,巧妙地写出了分别以后,无法排解的相思之苦,不仅表现了伊人感情的执着,更写出她独居小楼的孑立。“讳道相思”三句,进一步委婉曲折地刻画了这位多情女子的形象。连魂梦都萦绕在情人身上,在别人面前却讳莫如深地掩饰自己的感情,当她暗中整理旧著罗裙,突然发现腰围瘦损而惊呆了。这里有故作矜持的娇痴,有突然惊讶的动作,有难以掩盖的感情起伏,有由镇静到惊讶的跳动画面。这样的复杂心态动作变化,凝聚在短短的十二字里,神味极为隽永。
下片“惆怅南楼遥夜”三句,转入初次相遇的回忆,用对比手法深化了词人思念之情。“南楼”即词人此时所在的妆楼。“遥”字点明初见与此次相访相距时间之长。翠箔灯下,枕肩曼歌。昔日的乐器,就是此时横床的锦瑟和想象中常下的凤弦。这二句浓彩重抹,烘托出面对“锦瑟横床”时的悲痛心情。以“记”字唤起当时的甜蜜回忆来反衬此时感受的难忍之痛。这样的映衬,使初见和最后访问的两个画面构成了有机的整体。
下面递入遍访旧家门巷打探消息,与篇首暗中连接。浑灏流转,一气直下,转折处十分空灵。“又入铜驼,遍旧家门巷,首询声价。”洛阳有铜驼街,繁华游乐之地,这里借指京师临安。旧家,从前。这是词人重到临安,访问伊人情景的再现。与周邦彦《瑞龙吟》“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比较,更显出词人最后访问时的焦急与期待。这种写法又隐隐暗示出后来的追寻无果。果然得到的消息,却是伊人随闲花的凋谢而消逝了。“可惜东风”二句,分三叠写情:闲花无主,同情伊人的沦落;东风无情,惋惜环境的摧残;带恨离去,只能洒下相思的泪水。东风何能解人意,正是人愁自愁,而更恨东风之无情。既是曲笔,将沉痛感情,曲曲传出;又是大笔,既小结前文,又包扫前文,截住感情的波涛,使未了之情,暂时煞住。其情之痛之切令人回味不尽。一结,用元稹《崔徽歌序》里裴敬中与妓女崔徽相爱,崔徽临死留下肖像送给裴敬中的故事。这是词人感情的余波。伊人并未留下肖像,只好“记取”遗容,归后“暗写”,长期牵挂思念。这是崔徽典故的活用,笔法曲折变化,写出了极细微的感情,用此收束全词,既空灵,又沉厚。
冯煦《蒿庵论词》引毛先舒论词:“言欲层深,语欲浑成。”这首词正体现了这个特点。上片写最后访问时所见和联想中伊人对自己的不尽的相思,已经逆摄下片初次相见的倾心和对伊人突然离去的悼念。为了抒相思之情略去了中间无限情事:只写初遇和最后访问,把两人往还中的缱绻深情略去了;只写死别的痛苦,把生前分离时的难堪略去了。给人以想象的极大空间。为了突出最后访问这一痛心场面,词人在下片以“又入铜驼”领起,钩连衔接,使上下片融为一体,用笔开阖动荡,这是章法上的层深。“讳道相思”三句层层深入传相思之神,“可惜东风”二句层层深入寄悼念之意,这是句法上的层深。情与景,人与物,初见和死别,当时的欢娱和此时的悲哀,死者的多情和生者的遗恨,浑然融为一体,此词气格之浑成,完全可以继承周邦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