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柳暝河桥》是宋代词人吴文英的作品,被选入《宋词三百首》。这首词是作者入京途中,行到苏州,怀念恋人的作品。故地重游,已蕴有怜香惜玉之情。“当时夜泊”几句追忆与恋人在此地的一段温情。“十年一梦”、“凄凉”,是因为恋人如燕离去,留下无尽的思念。景色依旧,再无佳人,只剩我一人独自悲愁。此作抒写怀人之情,极尽其委曲缠绵之能事,颇值一读。
原文
夜合花·柳暝河桥
自鹤江入京,泊葑门外。有感①
柳暝河桥②,莺晴台苑③,短策频惹春香④。当时夜泊,温柔便入深乡。词韵窄,酒杯长,剪蜡花⑤、壶箭催忙⑥。共追游处,凌波翠陌⑦,连棹横塘⑧。十年一梦凄凉,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⑨。重来万感,依前唤酒银罂⑩。溪雨急,岸花狂,趁残鸦飞过苍茫。故人楼上,凭谁指与,芳草斜阳?
注释
①鹤江:松江之别派,即白鹤溪,在苏州西。葑(fēnɡ)门:唐苏州吴县城东门。
②柳暝河桥:日暮时停舟于杨柳掩映的河桥之下。暝,日落黄昏之时。河桥,苏州河上的小桥。
③莺晴台苑:晴日登上莺声婉转的苏州台苑。台苑,指苏州姑苏台的苑圃。
④策:马鞭。
⑤温柔乡:汉成帝初幸赵合德,因她肌体极柔,称之为“温柔乡”。见《飞燕外传》。蜡花:蜡烛的火花。
⑥壶箭:又称漏箭,古代以铜壶盛水滴漏,壶中立有刻度之箭以计时。
⑦凌波翠陌:与美人在岸上遨游。凌波,形容女子步履轻盈,语出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翠陌,长着青草的道路。
⑧连棹横塘:与美人在水上遨游。棹,船桨,指船。横塘,一个连一个的池塘。
⑨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形容人去楼空如燕去巢荒。西湖吴馆,作者经常住宿的地方。此处指佳人离去。
⑩银罂(yīnɡ):银制的酒器。
翻译
船停在杨柳掩映的河桥下时,天色已晚,姑苏台园林莺啼婉转。信马游去,鞭梢不时沾惹上春花的芳香。想当时,在这里泊船过夜,我便享受到那温柔乡中消魂的欢乐。吟诗填词,哪怕韵窄;对饮劝酒,不辞杯深。蜡花频剪,壶箭紧催,忙乱中度过了一夜。追忆我们一起游玩过的地方,青青的郊野上曾留下她轻盈的足迹,宽宽的横塘水中我们也曾一起泛舟荡桨。
十年过去了,往事如同一场美丽的幻梦,醒来时只剩下一片凄凉。我像西子湖畔的燕子随春归去,吴娃馆中的旧巢空寂荒芜。旧地重来,万千感慨涌上心头,我还像从前那样地大杯唤酒,以求一醉。溪声似雨,湍急地奔流着,激起岸边浪花,犹如发狂,随着几只归鸦,在一片苍茫暮色中飞过。想故人此刻在高楼上凭栏远眺,又是何人正为她指点着天边的芳草斜阳呢?
赏析
鹤江,即白鹤溪,在苏州西部。作者自白鹤溪坐船去南宋都城临安,途径苏州东城的葑门,并在此停泊。葑门外的溪流附近,是作者和他的苏州去妾曾经居住,同游之地,或许还是他们的定情之处,所以重经故地,唤起无限旧情,怀念之情无法自抑之中写下了这首怀人词。
上片回忆过去,写团聚的欢乐。“柳暝河桥,莺晴台苑”,起两句用秀丽工巧的对偶句描写苏州美丽的春景,一“暝”字写尽河边桥畔杨柳的浓密娇柔之态;不直接说晴天台苑中的黄莺尽情啼啭,而径称之为“莺晴”,遣词造句极幽细。“短策频惹春香”,不明点出游,而屡携短策,自见作者多次出游;亦不正面写花开,而短策在路上频频沾惹春香,自能表明沿途春花盛开之状。上文写柳,这里又写花,丰富了春景,上文不点春字,这里补点,避免了重复。这一句从春景引出作者,又将由作者引出他所思念的人。
“当时夜泊,温柔便入深乡”,时、空、人的关系更有一个跳跃:从苏州较大的范围陡然缩小到葑桥附近,从整个春日浓缩到一个夜晚,从独游扩展到两人同泊(或者竟是初次定情)。以“温柔乡”写男女爱情,本是习用词语,但用不好则容易落入陈套。高明的作者不连成一词用,而是把它拆开分别用在句首、句末,中间插入“便入”二字,以见情急事谐,插了“深”字,以见情挚梦甜,便显得精警有力,更能起化旧成新的作用。“词韵窄,酒杯长,剪蜡花、壶箭催忙。”写夜泊时的对饮。进入“温柔深乡”,这里不单指双栖同宿,相对欢饮,也是情景之一。作者自是填词老手,精于声韵之学,却忽然嫌词的韵律狭窄束缚人,似乎不合常理,其实他并非真的感叹词体拘才难,而是强调两情欢洽,一时无法尽情抒写:烛花频剪,良宵苦短,时光飞逝,夜已经很深了。记时的壶箭移动本有定时,何能忙着相催?这也无非人因欢饮而忘却时间流逝之快,从而才有此错觉。这四句情节平常,但都曲一层说,便显得不平常。“共追游处,凌波翠陌,连棹横塘。”时、空关系又有变化,总忆两人互相追随的游踪:或在陆上翠陌,看她绰约轻行,犹如洛妃的“凌波微步”;或两人同舟连棹,游于苏州城西南的横塘一带。内容扩大了,又用对偶句把它集中描写,炼句与起笔当有异曲同工之妙。
下片写当今,亦即爱妾离去后的悲感。“十年一梦凄凉”,指出从欢聚到现在已时过“十年”,旧事早已化成“一梦”,自然的由欢乐转到“凄凉”。“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互文对偶,以西湖、吴馆中的燕去巢荒,比喻自己与苏、杭二妾的生离死别,只有知道这些事情的才能明其所指。“重来万感,依前唤酒银罂。”“重来”照应上片的“当时”,“唤酒”照应上片的“酒杯长”,着以“万感”、“依前”,便觉今昔事虽略同而情迥异,沉吟呜咽,凄怨欲绝。“溪雨急,岸花狂,趁残鸦、飞过苍茫”,是即目所见:急雨打击着溪面,岸花随风狂舞,无助的残鸦飞过“苍茫”的天空。眼中所见之景与心中之情同样的凄迷。情绪由凄怨渐入激动,笔调也由吞咽转为倾泻;情之变由怨之极,辞之变与情变相适应。急雨、飞花,出现在春末或夏初;“花”字上片不用,留在这里用;“残鸦”见出是黄昏而不是深夜,这些都是安排细致和不露针线痕迹之笔。“故人楼上,凭谁指与,芳草斜阳”,以景语结束叙事。在船上远望她旧时曾居住过的房屋,已人去楼空,到这里才点出“故人”,点出二人曾同住之地。事与地皆已无人可与共同指点,所以只能孤独自念,付诸痛啮心胸的回忆;“芳草斜阳”,无形中更增添怀旧伤感之情,又更显示季节、时候。情绪由激动重回凄怨,笔调也由倾泻转回吞咽,借景物渲染,余情无限。
吴文英的词一向以“秾密”著称。这首词时间和空间的变换较多,词句间虽不明用转接之辞,而脉络极清晰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