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怨慢·重过中庵故园》是宋末元初词人王沂孙的作品,被选入《宋词三百首》。这首词为记事感怀之作,写重过故友旧园时的复杂心绪,流露了对往事的无限依恋和因时光荏苒而产生的迟暮之感。上阕通过“绿阴门掩”等真实细节,以感伤的笔触将读者带入词人的故地重游。但已物是人非,让人顿感孤寂惆怅。下阕仍即景写情。“流水外”,“乱山尤远”,而友人更在远山之外,怎不令人愁思无限。“斜阳”、“乔木”、“年华”叹青春流逝,伤感不已。结尾又回到现实,“数点红英,犹识西园凄婉”,增强了词作的画面感。全词笔调伤感凄凉,意境空灵高远,怨怅之情溢满字间,哀婉动人。
原文
长亭怨慢·重过中庵故园①
泛孤艇、东皋过遍②。尚记当日,绿阴门掩。屐齿莓阶③,酒痕罗袖事何限。欲寻前迹,空惆怅、成秋苑④。自约赏花人,别后总、风流云散⑤。
水远。怎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天涯梦短。想忘了,绮疏雕槛⑥。望不尽,冉冉斜阳,抚乔木、年华将晚。但数点红英,犹记西园凄婉。
注释
①中庵:元刘敏中号中庵,有《中庵乐府》。
②东皋(gāo):指中庵寓居之地,泛指田野或高地。皋:水边的高地。
③屐齿:木屐底部前后各二齿,可踏雪踏泥。莓阶:长满青苔的台阶。
④秋苑: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梨花落尽成秋苑。”
⑤风流云散:王粲《赠蔡子笃》诗:“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⑥绮疏雕槛:指窗户上雕饰花纹。
翻译
我乘坐一条小船独往,经过了东岸的每一个地方。我还记得当时园门关着,园内绿叶成荫。进园后,一路经过处,莓苔上留下了木屐的齿印;开宴饮酒时,罗袖上沾满了点点酒渍,往事知多少啊!如今想要寻找从前的遗迹,只能是白白地惆怅,繁茂的花园已零落成秋天的林苑了。当年邀约同来赏花的人,自别以后,都风流云散了。
水流向遥远的地方。哪里知道在流水之外,还有那起伏的乱山更为遥远。与天涯未归人相逢的梦境,真是太短暂了,我想是故人已忘了这儿雕刻精美的台榭槛栏了吧。一眼望不尽的是斜阳渐渐西下的景象,我用手抚摸着大权,深深地感到年华已将迟暮。只有残存的几朵红花,还能领会得到这西园凄婉的风味。
赏析
这是一首专写感怀旧游的词。王沂孙一改填词用典多的惯例,这首词用典极少,文辞稍显简淡,情感曲折跌宕,用语波峭起折,也堪称一首佳作。
“泛孤艇、东皋过遍。”写重访中庵故园,扣准本题。“孤艇”,词人孤身一人重游,流落出访故地的落寞。“东皋过遍”之“遍”字说明作者足迹遍至东皋,留连徘徊,烘托出情境。词人对此地蕴含深情,此次特地前来追寻旧游之地。照下文“欲寻前迹”,足见发端伊始,虽入手擒题,却并非一览无余。曲意直笔,颇耐人寻味。
“尚记当日”点明下文是对往昔的追忆。“绿阴门掩”,表明当日中庵园林的清幽,景境宜人而访者少。“屐齿莓苔”,指游览之事;“酒痕罗袖”,是讲宴乐的。正所谓“事何限”表明事情的范围。而“记当日”指时间。昔日中庵园林的清幽无限与当日交游、乐事的欣愉雅致相互生发映衬,给人印象颇佳。
“欲寻前迹,空惆怅、成秋苑”,笔锋转至今日。履旧迹,寻前踪,一切皆已渺然。旧日舞台歌榭,已雨打风吹去。怡人春光,亦复化为令人惆怅的一片秋色。斗转星移,世事沧桑。“成秋苑”用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梨花落尽成秋苑”诗句。
“欲寻前迹”本应接在“东皋过遍”之后,词人却把它置于“尚记当日”后面,是一种腾挪之法。这种利用“时间差”的写法,造成今昔的强烈对比,和笔势上的波峭回环之感。词人同时还辅以不同的景致和虚实相生的描写,进一步加强了这种对比。昔之欢游,“绿阴”、“莓苔”的春色点染,乐景独好;今之萧条,一片“秋苑”的悲秋笔墨,哀感十足。昔日之乐何其乐,今日之哀何其哀矣。追忆昔游是出于想象,本是虚写。用了“屐齿莓苔”、“酒痕罗袖”的具体可感的细节,变得历历可见,足见词人对昔游的怀恋之深。重游寻迹,望故园萧条迹渺,感慨无穷,却将万端感慨凝为“空惆怅”一语,用“成秋苑”的写意笔墨,世间沧桑都言尽,寓不尽之意于象外言外,极为空灵,此正是碧山过人之笔。“空惆怅”感发于中庵园林的今昔相比,和与故人流散之哀,故而下启“自约”数句。“自约赏花人,别后总、风流云散”两句写出故人之离散。以风云流散变幻飘渺不定之姿,写人间别离,妥贴空灵而凄美可感。“总”字遥合于“孤”,写尽人去园空,形单影只相别久矣之感。孤寂的情怀和惆怅的眼睛,贯穿于故园之忆、之寻的过程,非常传神,是词人精心提炼的效果。
“水远”二字起头,于奇峭中透视常理,写法非常独特,不落俗套。于叙情之处,戛然收束,寓情于景,让人体味个人情致,颇为曲折。“水远”在景致上是遥应“泛孤艇”之所见。上片歇拍将故人离散的实事,幻为一片风流云散。“水远”则是紧承其命脉而来。却以山高水远进一步渲染离散之实。故人的萍踪渺然于苍茫里,更加反托出词人怀念之情的悠深缠绵。又以“怎知”“却是”的虚字进一步勾勒,欧阳修《踏莎行·候馆梅残》有“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之句,正是水远,表意浑厚。“乱山尤远”,则知水远山长。在前人笔下,超越自身美感,象征着天各一方的深沉的意蕴。这三句在淡墨无华中,具有浑厚的艺术感染力。在层层递进之中,融进了词人多少怀恋和伤离之情。
“天涯梦短”,以“短”状梦,精警峭拔。是承上启下之转折,它承前反扣山长水远的天涯隔阻,束后则点出天涯未归之人的处境。“想忘了、绮疏雕槛”。“绮疏雕槛”,中庵园林的亭台楼榭。“想忘了”是体贴故人迟迟不归之婉辞。梦短路遥,是一种叫人割舍不断的痛苦无奈。短梦沟不通花花天涯的阻隔,使故人无可凭依。因而显见词人对故人的同情和了解。
“望不尽、冉冉斜阳,抚乔木、年华将晚。”再折回眼前之景,收束全词。它上承过故园的各种感怀,历层层曲折,极自然地以眼前景作结,正写出词人的情感变化。叙写的景色萧然:一片斜阳晚照、数点残花映红。“望不尽,冉冉斜阳”由周邦彦《兰陵王·柳阴直》中的“斜阳苒苒春无极”名句而稍加变动。“春无极”改为“望不尽”极写中庵故园今日秋苑的无限萧条。“春”“望”之变,与“重过”故园的题旨相扣。“抚乔木、年华将晚。”,《世说新语?言语》载:桓温北伐,前种之树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折条,泣然流泪。“冉冉斜阳”所描绘的日暮黄昏之景,使人易生苍凉迟暮之感。“望不尽”,更引出对人生的渺长和惆怅的反思。“抚乔木、年华将晚”进一步渲染此情此景。词中将这种迟暮之悲由外围、外景、外物引向内心深处,使之情景生发,汇融成为绮丽中带悲壮、淡远中寓苍凉的意蕴浑厚的意境。使人意感横生,情景交加,在烟霭苍茫之处,感慨则纷至沓来。“但数点红英,犹记西园凄婉”:在斜晖脉脉的中庵故园里,只有几点残存的红英,经历了风风雨雨的洗劫,目睹沧海桑田的变换,在由极或到极衰的转换中,也定是凄怆已极吧。对人、对花,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