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慢·晓阴重》是宋代词人周邦彦的词作,被选入《宋词三百首》。此词为暮春之夜怀思恋人之作。全词三片。抒写离愁别恨,上片、中片都是回忆,下片才写到当前。上片追忆汴京离别情景。中片把别后思念之情集中在一个夜晚,作充分的描述。下片写词人现实处境及相思离恨。全词以时间的推移为线索,表现出离别、思念、追悔、期望、怨恨、空茫这几个人物思绪发展的阶段。整首词层层铺陈,多层次、多角度描写,把离人的离情、思情、愁情、恨情写得真挚而深切。
原文
晓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①。南陌脂车②待发,东门帐饮乍阕③。正扶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④、玉手亲折。念汉浦、离鸿⑤去何许?经时信音绝。
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
罗带光消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⑥。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
注释
①城堞:城上齿状的矮墙。
②脂车:车轴涂上油脂的车,润滑以利快行。
③乍阕:方停,刚结束。
④红泪:胭脂泪。
⑤离鸿:此处喻离别的恋人。
⑥琼壶敲尽缺:《世说新语》载,晋王敦酒后,咏曹操《龟虽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击唾壶为节,壶口尽缺。
翻译
拂晓时天空布满阴霾,寒霜使岸边的草色失去了苍翠,城头的矮墙隐没在朝雾中。南郊路上,车子已涂上润滑油,等待出发,都门外的饯行宴会刚刚结束。那正是拂面柳条已能拿来编织的季节,她抹去带胭脂的泪水,亲自用白玉般的贯纤手折下柳枝相赠。我想到眼前就是曾与她相遇的地方,从这儿离去的大雁,也不知飞往哪里?已经好久了,她音信全无。
我对她的情意实在深切。眺望中,只觉得彼此相隔地远天阔。在露冷风清已没有人的时候,心不安宁,夜不成寐,听到的只是那给人寒意的漏声幽咽。我叹息所有的事情中最难忘却的,只有这轻率的离别。绿玉杯中酒尚未干,就请飘浮的孤云,为我挽留住这西楼上的残月吧!
她留下的丝罗衣带褪了光彩,有着花纹的锦被也叠起不用;玉连环已捶啐,旧日的香气顿时消失。哀怨的歌儿再也唱不完,打拍子,把玉唾壶敲得尽是缺口。我恨春天逝去,也不给人以佳期,只是玩弄着夜色,徒然地留下了满地的梨花瓣,看去好像覆盖着一层白雪。
赏析
此词表达了作者对久别恋人的怀念之情。词的上片回忆当初离别时的情景,中片把别后思念之情集中一个夜晚作充分的描述,下片写当下的“怨”、“恨”之情。全词以时间的推移为线索,表现出离别、思念、追悔、期望、怨恨、空茫这几个人物思绪发展的阶段。整首词层层铺陈,多层次、多角度描写,把离人的离情、思情、愁情、恨情写得真挚而深切。
上片回忆当初离别时的情景,其时秋季,故有“霜凋岸草”、“汉浦离鸿”等典型的秋景意象。“晓阴重”三字,分量显得很沉重,离别清晨,其时漠漠穷阴,笼罩天地,造成了抑郁的气氛。岸草经霜枯萎,城堞被雾遮障。这些描写,把行者和送者那低沉怅惘的心情烘托了出来。以下几句叙离别之事。南陌、东门,只是泛说。脂车,车轴涂上了油脂,以示准备远行。帐饮,是临别的饮宴;乍阕,是刚刚结束的意思。“帐饮乍阕”指行人即将上路,马上就要分手的时刻。“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写到折柳送行人。折柳送别,是我国的古老风习,也是诗词里常用的典故,“柳”与“留”谐音。
送行者希望行人能够留下来,于是就攀折路旁的柳枝以表示这种心愿。周邦彦这首词写折柳送别,并非单纯地搬用词藻典故,而是采用旧有的材料重新加以铺排描述。秋季,杨柳凋落较晚,其枝条仍堪揽结攀折。“红泪”、“玉手”,并不完全是装饰性的词藻。红泪,犹言血泪,这是用王嘉《拾遗记》所载薛灵芸的典故,以言其悲伤之深切;玉手,除言其白皙柔美之外,亦喻纯洁的心灵。这几句生动的描写,使人物的心情、神态活现于纸上。“汉浦离鸿”,喻指以前离去的行人,“去何许”,犹言去何方,言其远;“经时信音绝”,言其出行日久,且杳无信息,接下来作者进一步把别后思念之情集中在一个夜晚,作充分的描述,其时亦秋季,故有“露冷风清”、“西楼残月”等句。“情切”二字,直呼心声,它的分量很重。登高眺望,唯见“地远天阔”,所念之人沓远难寻。通过这种意念高度集中的情况,说明了对行人思念之情的深切与专注。“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写到夜深人静时分独自悲伤的涕泣,很是凄婉动人。铜壶滴漏很象人的流泪,用作比喻很贴切。
至此感情只能通过意象来表述,故而只须点出“露冷风清”、“耿耿寒漏”的客观环境就能表现,万语千言也诉说不清的离愁别恨。以下几句,都是由此顺流而下的补充文字。“嗟万事难忘,惟是轻别。”这两句表述了一种特定的心理感受,由于深谙离别以后的痛苦,从而导引出了一种悔恨的念头,觉得当初的离别太轻易了,悔不该轻率地分手。“翠樽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几句,则全用比喻联想,表示能够等待到行人归来的一种信念。意思大体是杯中酒未空,待归来重酌;断云仍空中飘荡,让它缠带住西天的残月不要落下,我好举目相对,寄托相思。
下片一开始就连续列举了五种遭到破坏的美好事物:“罗带光销”,丝织的衣带失去了光泽;“纹衾叠”,花色美丽的被子弄得折皱了;“连环解”,本来连为一体的玉连环被分解开了;“旧香顿歇”,用晋人韩寿的典故,意谓情人所赠的香已经失去了芬芳。“怨歌永、琼壶敲尽缺”,用王敦的典故,哀怨的歌子唱得时间太长,随着拍子敲打唾壶,把壶都敲得残缺了。王敦常于酒后,咏曹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诗句,即以所持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见《世说新语?豪爽》。这五个比喻,诉说了离别之苦对人的无情折磨,表示了怨恨的深重。
这种连珠炮式的写法,实为词的罕见。接着,作者把思绪归结起来。发出了“恨春去、不与人期”的怨言。不与人期,意即不与人预先知会,于是转而恨春,表达了一种痴顽的、无可奈何的心情。结句“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用具体的梨花落满地以象征“春去”。梨花色白,故可与雪互喻。“弄夜色”者,如王安石《寄蔡氏女子》诗之“积李兮缟夜(李花亦白色。缟夜,使黑夜生白)”。杨万里《读退之李花诗》有句云“远白霄明雪色奇”,可为周词注脚。此两句恨春去匆匆,只留下满地梨花如雪,极写怨恨之情,这里将人情移至春夜落花,是“移情”手法的妙用。
陈延焯评价此词说:“蓄势后,骤雨飘风,不可遏抑。歌至曲终,觉万汇哀呜,天地变色,老杜所谓‘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也。”这一评价,可谓精当。全词既照顾到词的整体结构,又注意到局部的灵活自如,充分显示出词人驾驭长调、结构长篇的艺术才华。词之结尾尤以景语隐括,给人以美的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