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书东流村壁》是宋代大词人辛弃疾创作的一首词,被选入《宋词三百首》。这是游子他乡思旧之作。先由清明后花落写起,接着叙游子悲愁。“曲岸”、“垂杨”两句道离愁,“楼空”两句写别恨。下阕开头“闻道”紧承“燕子能说”,揭示“空楼”中佳人目前处境:“帘底纤纤月”月不圆人也不团圆“料得明朝”又翻出新意:果真能见,但她可望而不可及。吞吐顿挫,道出佳人难再得的幽怨。此首艳情之作写得缠绵婉曲,哀而不伤,用健笔写柔情,堪称杰作。
原文
念奴娇·书东流村壁
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刬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注释
①东流:东流县,旧地名。治所在今安徽省东至县东流镇。
②野棠:野生的棠梨。
③刬(chàn)地:宋时方言,相当于“无端地”、“只是”。
④云屏:云母镶制的屏风。
⑤“楼空”句:苏轼《永遇乐》:“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⑥绮陌:多彩的大道,宋人多用以指花街柳苍。
⑦纤纤月:形容美人足纤细。刘过《沁园春》(咏美人足):“知何似,似一钩新月,浅碧笼云。”
翻译
棠梨花谢了,清明节又匆匆过去了。可是东风还依然欺侮我这个旅客,不让我安稳地入梦,在这置有云母屏风的卧室内,我整夜都感觉有点畏寒。在曲折的江岸边举杯,在杨柳树下拴马,我都记得:就在这儿,我曾经轻易地与她分了手。现在人去楼空了,当年游乐的情景,只有楼中的飞燕能说得出来吧。
我听说在那条锦绣似的街道的东头,过往行人曾经见到过她的帘子背后的身影。本来的憾恨已多得像春天里的江水那样流不完了,新添的憾恨更好比是无边的云、望不尽的山那样千重万叠。可以想像得到,有朝一日在酒席间彼此重逢,我发现她已如镜中之花那样难以攀折了,她大概也会吃惊地问我:“你最近怎么啦,添了这么多的白发?”
赏析
辛弃疾绝少写自己的爱情经历,偶一为之,便迥异诸家,带着一种击节高歌的悲凉气息。却少有婉转缠绵之意。此词即是其例。
据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此词可能是淳熙五年(1178)自江西帅召为大理少卿时作。作者先任江陵知府兼湖北安抚使,入冬,迁隆兴(今南昌市)任江西安抚使。到官三个月,于次年春被召为大理少卿。他东赴临安途中,沿江泊于池州东流县某村,故地重经,勾起往事,作词书于村舍墙壁上,时年三十九岁。
开头五句:“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刬地乐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清明时节,春冷似秋,东风惊梦,令人触景生情,萌生悲凉之情感。“又”字点出前次来此,也是这个季节。暗合于唐人崔护春日郊游,邂逅村女之事。“客梦”暗指旧游之梦,“一枕寒怯”之孤单又暗衬前回在此地的欢会之欢愉。果然,下边作者按捺不住对往事的追忆:“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曲岸、垂杨,宛然如旧,而人去楼空了;只有似曾相识之飞燕,在呢喃地向人诉说,为人惋惜而已。末句化用东坡《永遇乐》“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词意,却能翻出新意,颇有信手拈来之感。这五句,作者回忆往日惜别感伤今日不得复见笔落之处愁思可见,这隐隐含悲之语在其词作中少有。
下片开头意脉不断,承接上片回忆之感伤一气流注而入下片:“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绮陌”,犹言烟花巷。纤纤月出于帘底,指美人足,典出窅娘。据龙沐勋《东坡乐府笺》,此又是从东坡《江城子》词“门外行人,立马看弓弯”句脱化而出。极艳处,落笔却清雅脱俗,此亦稼轩之出众之处。至此可知此女是风尘女子。这里说不仅“飞燕”知之;向行人打听,也知确有此美人,但如今不知去向了。惆怅更增,所以作者伤心的说:“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去年惜别的旧恨,已如流水之难尽;今日重访不见的新恨更如乱山云叠,令人无法忍受。
皖南江边山多,将眼前景色信手拈来,作为妙喻。当然,这两句里已经有意无意地渗透进了家国恨,身世恨,报国无门之恨。不断之恨当是如此。稼轩遭遇颇多,故融合而难分了。陈廷焯评为“矫首高歌,淋漓悲壮”,便是领会其中的深意。意思本来到此已完,不料词人借助想象,又转出一层意思来:“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即使还有重逢的机会,只恐已属他人,终如镜花水月,不复可得,永抱杜牧《叹花》诗“绿叶成阴子满枝”之憾了。用意一唱三叹,造语一波三折,稼轩为词,达情至切他人有感而觉无可言者,他都能尽情抒发。如想见镜见难折,似有未了之意但不知从何说起。稼轩则又推进一层,造成了余意不尽的结尾:“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那时,想来她也该会吃惊地、关切地问我:“你怎么添了这多的白发啊!”只能如此罢了!以想象中的普通应酬话,写出双方的深挚之情与身世之感叹。这白头,既意味着“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深情,又饱含着“老却英雄似等闲”的悲愤,真可谓百感交集。写到此,恋旧之情、身世之感已浑然不可分,大有“倩向人唤取,红巾翠袖,搵英雄泪”(《水龙吟》)的意味,实为借恋杯之酒,浇胸中感时伤事之块垒。因为有此一结,再返观全词,只觉得无处不悲凉。这结尾,也照应了开头的岁月如流,于是归结到萧萧华发上,就此顿住。
这篇作品并非没有其他言情佳作曲折宛转的内涵,然而辛稼轩不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委婉的风致来抒写,更不用“香衾”、“银烛”、“玉筋”、“红泪”那些字眼。他笔下挥洒的是东风欺梦、惊见华发,其间仅以“纤纤月”略作点染,一现即隐。整体格调悲凉慷慨。此词风格迥异之处不仅在其外表,而更在其气质不同,字里行间隐含着悲凉。它虽写情事,却不专为寄男女之情而作,作者的思想感情里本来就浸透了英雄投闲、报国无门的悲愤,不免触处皆发,使得这首爱情词自始至终透出一股悲愤情感。到后来,就亦比亦彼,浑然难分。同时,对于男女之情,稼轩所表现的也不是缠绵无法摆脱,而是把其一往情深归之于感慨无限的喟叹之中。其音调也不是低徊的,凄婉的;而是急促的,击案赴节、一喷而出的。看来,这样的言情词,就只能是配合着“铜琵琶、铁绰板”来唱,情诗的。这样的新境界,只能于稼轩词中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