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花·连云栈上马去了衔》是元代散曲作家邓玉宾所作的一首小令,选入《元曲三百首》。邓玉宾曾官至同知,后“急流中弃官修道”,(《中吕·粉蝶儿》)此曲“连云栈上马去了衔,乱石滩里舟绝了缆”与上曲(《叨叨令·道情·白云深处青山下》)用意相同。最后,“此事都谙,从今日为头罢参”表明弃官修道之心。
原文
连云栈上马去了衔①,乱石滩里舟绝了缆。取骊龙颏下珠②,饮鸩鸟酒中酣③。阔论高谈,是一个无斤两的风月担④,蝂虫般舍命的贪⑤。此事都谙,从今日为头罢参⑥。
(梁州第七)
俺只待学圣人问礼于老聃⑦,遇钟离度脱淮南⑧,就虚无养个真恬淡。一任教春花秋月,暮四朝三,蜂衙蚁阵⑨,虎窟龙潭⑩。
阑纷纷的尽入包涵,只是这个舞东风的宽袖蓝衫。两轮日月是俺这长明朗不灭的灯龛,万里山川是俺这无尽藏长生药篮,一合乾坤是俺这养全真的无漏仙庵。可堪,这些儿钝憨,比英雄回首心无憾。没是待雷破柱落奸胆,不如将万古烟霞付一簪,俯仰无惭。
(随煞)
七颠八倒人谁敢,把这坎位离宫对勘的嵓。火候抽添有时暂,修行的好味甘。更把这谈玄口缄,什么细雨斜风哨得着俺!
注释
①连云栈:古栈道名,在陕西褒城与凤县之间,为历史上川陕之间的交通要道,依崖壁凿成,极其险峻。
②骊龙:传说中的黑龙。据《庄子·列御寇》载,骊龙生活于九重之渊,颔下有珠,必须等它睡着时才能探取,否则就会遭到生命危险。
③鸩鸟:一种有剧毒的鸟。以鸩羽浸酒,饮者会立刻死亡。
④风月担:元曲中通常代指烟花生涯,这里指不正经、不务正业。
⑤蝂(bǎn)虫:据唐柳宗元《蝂传》述,蝂是一种性贪而拙的小甲虫,遇物则取之负于背上,虽困剧犹不止。
⑥罢参:不去谒见,也即不理睬。
⑦“俺只待”句:孔子曾前往周国,问礼于老子,见《史记·孔子世家》。圣人,指孔子。老聃,即老子,春秋战国间大哲学家,为后世的道教尊为祖师。
⑧钟离:钟离权,道教传说中的“八仙”之一。淮南:西汉淮南王刘安,因谋反罪入狱自杀,《神仙传》等则传说他得道升天成仙。但钟离权实为唐人;据《神仙传》载,度化刘安的是汉代的八公。
⑨蜂衙蚁阵:蜂房中群蜂簇拥蜂王如上衙参拜,称蜂衙;蚂蚁群聚如列战阵,称蚁阵。喻世俗的扰杂。
⑩虎窟龙潭:喻境地的险危。
11阑纷纷:乱纷纷。
12无漏:无孔隙,修行者则常指无烦恼欲望的杂念。全真:保全先天的本性。
13没是:与其。
14簪(zān):指道簪,道家束发所用。
15坎位离宫:坎离的位置。在道家外丹术中,坎为铅为水、离为汞为火;内丹术中坎为肾为气,离为心为神。嵓:严实。
16火候:道家借指修行时精、气、神在体内运行中意念的操纵程度。抽添:减少或增加。时暂:长久或暂时。
17哨:同“潲”,斜飘。
翻译
脱韁的野马在半空的栈道上狂奔,断缆的孤舟在湍急的险滩中漂流,人生就是这样地充满危险。为了重利不惜向骊龙下巴上取珠,为了欲求甘心饮鸩酒止渴,世人又是那样地目光短浅。不务正业,夸夸其谈,在风月场中纵欲无度,追求钱财像负重搬运般贪婪。这一切我已司空见惯,从今后彻底一刀两断。
我只打算像孔子问礼那样地虔心求敬老子,像淮南王刘安那样地寻拜高人成仙,信奉道家清静无为的教义,把天性保全。时序变换,人情翻覆,世俗纷扰,危机四伏,这一切都同我毫不相干。我身穿道袍,两袖郎当,却把乱纷纷的世界一股脑儿包涵:太阳和月亮是我修道的长明灯盏;大地河山是我取之不尽的采药的筐篮,整个乾坤是我养全真的封闭的道观。
我虽然行为愚鲁,回首同世上的英雄相比,却是没有一点儿遗憾。与其作恶造孽遭受天谴,还不如在千古存在的自然风景中云游访道,下不愧于地,上不愧于天。
我岂敢七颠八倒入了野狐禅,细细地品对坎、离的位置,一心炼丹。操纵意念,控制着抽添的时间,修习得秘旨精要,真是得意非凡。我处世谨慎,决不多言,人世的斜风细雨,又怎能对我有半点儿侵犯!
赏析
元散曲中有一专门的品种,称为“道情”,也就是道家的歌唱。元燕南芝庵(很可能就是元代的大儒燕公楠)《唱论》中,将它作为“古有两家之唱”之一家,说是:“道家所唱者,飞驭天表,游览太虚,俯视八纮,志在冲漠之上,寄傲宇宙之间,慨古感今,有乐道徜徉之情,故曰‘道情’。”《太和正音谱》的作者、明初宁献王朱权,则为它起了个“黄冠体”的名目,黄冠是道士的别称。元代道情散曲的作者未必都是道士,内容也并非全然为赤裸裸的宣教布道,但这种“黄冠体”无疑是大量避世乐隐题材作品的滥觞。这首〔一枝花〕套可说是道情散曲的一则典型。
全套三支曲子,〔一枝花〕从世途的艰危、陋恶入手,看破红尘,述作者皈依道家的动机。〔梁州第七〕则“志在冲漠之上,寄傲宇宙之间”,结合“蜂衙蚁阵、虎窟龙潭”的尘俗现实大奏清静无为的鼓吹。〔随煞〕更是投入于道家的养真修炼,俨然为“黄冠”的口吻。尽管全作散发着浓重的宗教情味,但“乐道”为伤时的产物,避世为叹世的补充,这一事实也在曲中充分地显露了出来。隐居归田、全身远害,是元散曲的热门题材,虽然其中大多数未如此篇这样饱现道家教理,但其间愤世嫉俗的精神实质是一脉相通的。
本篇在说道抒情之中,运用了大量形象的比喻,如连云栈马、乱石滩舟、骊龙珠、鸩鸟酒、风月担、蝂虫等,造成了蕴藉奇警的效果。尤其是“两轮日月”等三句鼎足对,以日月、山川、乾坤的庞然大物与灯龛、药篮、仙庵的道家器具喻连在一起,手法十分高超。全曲用“监咸”的合口韵,这是曲中的险韵,通常只用于描写冬景、风月场题材的散曲中,有峭严的意味。作者在险韵中信步游行,也可见出其不凡的才力。
本曲侈谈“坎位离宫”,“火候抽添”,固然有玄深、陈腐之嫌,但这却是金元全真教大兴的背景下,文坛上出现的特有景观。金元诗、词中,都有连篇累牍讲演道教教义的作品,散曲中也有论道谈玄的《自然集》流传于世。相比之下,还是曲体的可读性更强一些,所以更为道家所相中,作为散布影响的重要载体。故选辑这一首作品入集,也有全面了解元散曲社会功能的一层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