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龙涎香》是宋末元初词人王沂孙的作品,被选入《宋词三百首》。这是王沂孙一首著名的咏物词。借咏龙涎香以寄托遗民亡国之痛。它吟咏的是龙涎香,因所咏对象具神话色彩,故此词遣辞造境以神话的奇幻情调出之。上阕从采香、制香到焚香,层层推进、逐层展开。下阕回忆当年春夜焚香饮酒,如今却不再有如此雅兴,昭示出对故国的思念。词意潜隐,寄慨甚深,低回婉转,怅惘无穷。
原文
天香·龙涎香①
孤峤蟠烟②,层涛蜕月③,骊宫④夜采铅水⑤。汛远槎风⑥,梦深薇露⑦,化作断魂心字⑧。红瓷候火⑨,还乍识、冰环玉指⑩。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
几回殢⑾娇半醉,剪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尊前旧风味。漫惜余薰,空篝素被。
注释
①龙涎香:抹香鲸病胃的一种分泌物,得之于海上,因称龙涎或龙泻,和以其它香物,其香加烈,经久不散,为一种珍贵香料。宋元时,也用作熏香。
②峤,山尖而高,此指海洋中的礁石。蟠烟,烟结而不散。蟠,盘绕。
③层涛蜕月:月映于波涛,粼粼波光如从鳞甲中蜕退而出。指水面月光变幻、闪烁。
④骊宫:传说中的骊龙所居之宫。骊,黑色。
⑤铅水:指龙(实为鲸)所吐出的白涎。
⑥汛远槎风:是说龙涎已随采香的人所乘的木筏而远去。槎,木筏,须趁潮汛、乘风力而行,所以才这样说。
⑦梦深薇露:是说和以蔷薇水,使龙涎香气更烈,如使其进入深深的梦境。薇露,蔷薇露。《后香谱》:“周显德五年,昆明国献蔷薇露,云得自西域,以洒衣,衣蔽香不灭。”
⑧心字:一种制成“心”字形状的篆香,出自广东番禺。杨万里《谢胡子远……报以龙涎香》:“遂以龙涎心字香,为君兴云绕明窗。”
⑨红瓷候火:是说等候其用慢火焙成,以红瓷盒贮之。红瓷,表面有红釉的瓷香炉。候火,适中而及时的烟火。⑩冰环玉指:指香烟的形状色泽。
⑾殢:荀令:荀字文若,为汉侍中,守尚书令,曹公与筹军国大事,称之为荀令君。习凿齿《襄阳记》:“荀令君至人家坐幕,三日香气不歇。”
翻译
大海中,孤立的礁石上有烟雾在蟠绕,层层波涛如闪闪的鳞甲正在蜕退着月光,深夜里鲛人来此骊宫采集如铅水般的龙涎。于是这宝物便趁着潮汛,随着风中的木筏远去了,它在深沉的梦境中发现自己与蔷薇花露混合在一起,化作了令人消魂的心字形篆香。红色的瓷盒等待着烘焙的火候成了来盛装这奇香,还让人初次见到它制成后如同冰环玉指的模样。将香点燃,便见有一缕翠绿色的烟雾升起,萦绕着帘幕,仿佛是漂浮在大海上空的云气。
有多少次,那娇懒半醉的美人,在寒冷的春夜里慢慢地把灯花剪碎,陪伴着她的就是这香。在那故乡的溪边,空中飞着雪花,小屋子的门窗都紧紧关闭,那是更合适这香的地方。素以爱薰香而闻名的荀令,展眼间,现在已如此衰老经,他老是忘记从前饮酒前爱焚香薰衣、保持高雅风味的习惯,连香也不再焚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徒劳无益地为舍不得这残余的香气而在空薰笼上覆一条素被呢?
赏析
词人王沂孙生于南宋理宗在位之时,他的平生跨宋元两朝。南宋灭亡后,元朝总管江南浮屠的僧人杨琏真伽,盗发在会稽的南宋帝后陵墓。在启棺时,宋理宗的容貌如生时,有人说是因为含有夜明珠。掘墓者为了沥取水银,竟将其尸倒悬于树间,惨状不忍目睹,后又把他的骨头遗弃在草丛之中。有一个叫唐钰的义士,闻听这个消息悲愤异常,邀集乡人,收拾帝后遗骸埋葬。唐钰、王沂孙等人结社填词,以“龙涎香”、“白莲”、“蝉”、“莼”、“蟹”等为题,抒发亡国之痛。
龙涎香是海洋中抹香鲸之肠内分泌物,并非龙吐涎之所化。抹香鲸是一种海上鲸鱼,长达五六丈,鼻孔位于头上,常露出水面喷水,想象为龙,据传有云气罩护。“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叙写词人对于龙涎所产之地以及鲛人至海上采取龙涎之情景的想象。“孤峤”实在指的就是传说中龙所蟠伏的海洋中大块的礁石,让人不由想到奇幻的想象。至于“蟠烟”二字所写的蟠绕的云烟,指的就是传说中之所谓“上有云气罩护”,而碧山在“烟”字上用一“蟠”字,想到龙蛇之类的“蟠”伏。短短的四个字,碧山已写出了他对于龙涎之产地,和海峤的奇妙景象。次句“层涛蜕月”写鲛人至海上采取龙涎时之夜景。“蜕月”,使人引起对龙蛇的联想。意谓月光在层涛中的闪动,如同自层层波浪的蜕退中吐涌而出,又正似龙蛇之类鳞甲的蜕退。“蜕”字,即紧扣题目,又写出月光闪动的情景。是用得极奇妙而又极为恰当真切的一个字。而且此一“蜕”字,正好与上一句的“蟠”字遥遥相对,文法上极工整,同样强烈地暗示着对于神话中所传说的“龙”的想象。“骊宫夜采铅水”,“骊”字盖指骊龙而言,“骊宫”谓骊龙所居之地,遥应首句“蟠烟”的“孤峤”。“夜”指取龙涎时为夜晚,和前面所表示的“月”相应。而且用“铅水”以代龙涎,为读者提供了极为多义的暗示。龙涎乃是铅水,是一种白色的,有香气的铅水。
就章法结构而言,则从首句“孤峤”之写地,次句“蜕月”之写夜,至此句“采铅水”之写事,过渡自然,而不平淡。“汛远槎风”便写其和“骊宫”相去已远。“汛”字为潮汛之意:“槎”字指鲛人乘槎至海上采取龙涎,随风趁潮而远去,于是此被采之龙涎遂永离故居不复得返矣。此典出自张华《博物志》:有人居海上,年年八月见浮槎去来不失期。下面“梦深薇露”,写此龙涎被采去以后之遭遇。“薇露”意指蔷薇水是一种制造龙涎香时所需要的重要香料。然则此远离故土之龙涎当其在“薇露”之香气中共同研碾之时,怀念过去,梦想未来。故曰“梦深薇露”也。“化作断魂心字”碧出既将龙涎视为如此有情之物,于是有情之龙涎遂于经过一番研碾之后化而为“断魂”之“心字”。“心字”原来正是一种篆香的形状,明杨慎《词品》即曾载云:“所谓心字香者,以香末萦篆成心字也。”“心字”原为龙涎香被制成之后所可能实有之形状,只是碧山在“心字”前又加了“断魂”二字,更着重描写龙涎化为“心字”以后凄断的心魂。自“汛远槎风”之遥远的追忆,经过“梦深薇露”之磨碾的相思,到“化作”“心字”的凄断的心魂,想象之丰富,感受之深锐,则非常人所能揣度也。
“红瓷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写龙涎被焙制成的各种形状,和被焚时的情景。“红瓷”,指表面有红釉的瓷香炉。“候火”,指适中而及时的烟火。至于“冰环玉指”,则当指龙涎香制成的形状。王沂孙把“冰环”与“玉指”连言,如同写女子之纤手玉环,遂使读者顿生无数想象。前面还有着“乍识”二字,用得奇巧。一“乍”字但透出初睹佳人的惊喜之状,写出龙涎香之珍贵与味之精美。“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真切地写出了龙涎香被焚时“翠烟浮空,结而不散”的实景,而且更在帘前一缕翠影的萦回中,暗示了多少磨难而不毁两情缱绻的相思,更在海天云气的依稀想象中,暗示了多少对当年海上的“孤峤蟠烟”的怀念。
上阙在一缕香烟的萦回缥缈中,把对龙涎香采取、制作的过程做了总结。下阕从“几回殢娇半醉”到“小窗深闭”,通过上阙龙涎香本身的叙写,而开始回忆起当年在焚香之背景中的一些可怀念的情事来。
“几回”是怀想当年之事也。“殢娇半醉”的“殢”原为慵倦之意,此处意为半醉时的娇慵之态,自当为男子眼中所见女子之情态。此着重写焚香一事。“剪春灯、夜寒花碎”,接写女子之动作,写一女子之剪灯花而已,春是“春”灯,花为碎花,便显出了无限娇柔旖旎之情调,“夜寒”则以窗外之寒冷反衬窗内之温馨。“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窗外的严寒飞雪“深闭”的“小窗”中“殢娇半醉”之人的“剪春灯”,此处写情写事,出语甚妙。“故溪飞雪,小窗深闭”,原为当日故园家居时,所经常享有之情事,又遥遥与前面的“几回”相呼应。龙涎香之所以可贵,原在其有着一种“翠烟浮空,结而不散”的特质,特别是在“密室无风处”。此处写人事是虚笔,实乃写龙涎香也。
“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尊前旧风味”把前面所着意描写的焚香、剪灯等温馨旖旎的情事,蓦然一笔扫空,有无限悲欢今昔之感在于言外。“荀令”据习凿齿《襄阳记》所载云:“荀令君至人家坐幕,三日香气不歇。”指的是三国时代尚书令荀彧,素爱熏香。此二句意为如今之荀令已经老去,无复当年爱熏香之风情况味矣。“顿”字,刻意描写光阴之消逝、年华之老去恍如石火、电光之疾速。“尊前”则正与前面之“殢娇半醉”相呼应,可见其温馨如彼之往事,固久已长逝无回,甚至在记忆中也难于追忆了。因而“总忘却”忘却不易,因此“漫惜余熏,空篝素被”,无限往事虽空而旧情难已。“篝”字指的是熏香所用的熏笼,香于笼中而熏的衣物。如今既已不复有熏香之事,是“篝”内已“空”矣。独留一丝怅然而已。然而此“余熏”虽然尚在,而往事则毕竟难回,故曰“漫惜余熏”也。
王沂孙此词,于结尾之处,写一种难以挽回的悲哀,让人低回宛转、怅惘无穷,所写的主题虽然只是无生命、无感情的龙涎香,多借用典故,但在丰富的想象和精心地组织和安排下,让“物”有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