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丑·正单衣试酒》是宋代词人周邦彦的作品,被选入《宋词三百首》。本篇写游子思念佳人。笔触细腻,融情于景。全词以美人喻鲜花,用爱的柔笔抒发自己的迟暮之感,使花园的寂寞与人世的幽独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词人惜花伤春的同时,也在自怜自伤。上阕写花谢,极尽想像;下阕写追惜,极尽缠绵之致。全词妙想联翩、委婉曲折。
原文
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②,一去无迹。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③。钗钿堕处遗香泽④。乱点桃蹊,轻翻柳陌⑤。多情为谁追惜⑥?但蜂媒蝶使,时叩窗槅。
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静绕珍丛底,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⑦,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残英小、强簪巾帻⑧。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鼓侧⑨。漂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尚有相思字⑩,何由见得?
注释
①六丑:周邦彦创调。
②过翼:飞过的鸟。
③楚宫倾国:楚王宫里的美女,喻蔷薇花。
④钗钿(diàn)堕处:花落处。白居易《长恨歌》:“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⑤桃蹊(xī):桃树下的路。柳阴:绿柳成荫的路。
⑥多情为谁追惜:即“为谁多情追惜”,意即还有谁多情(似我)地痛惜花残春逝呢?
⑦惹:挑逗。
⑧强簪巾帻:勉强插戴在头巾上。
⑨向人欹侧:向人表示依恋媚态。
⑩断红:用唐人卢渥和宫女在红叶上题诗的典故。联系前句,意指红花飘零时,对人间充满了依恋之情。
翻译
正是换单衣、尝新酒的季节,我恨羁旅他乡的日子里,大好时光都浪费了。我真希望春天能稍稍停留一下,可是春天的归去就像飞鸟经过一样,一去全无踪影了。我问蔷薇花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原来是夜间的一场风雨,埋葬了这楚国宫中的绝色美人。她那金钗、花钿纷纷坠落的地方,留下了阵阵芳香,胡乱地点缀着桃树下的小径,轻轻地翻动在柳荫路上。有谁会多情地替她惋惜呢?只有当过她媒人和使者的蜜蜂、蝴蝶,还不时地飞来,敲响我的窗格子。
东园里一片寂静,草木渐渐茂密,绿叶深暗。我默默地绕着凋零殆尽的蔷薇花丛行走,只能叹息不巳。它那带刺的长条故意招惹着过往行人,好像是在拉住你的衣服,要向你诉说她内心无限的离情别恨。虽然还有残留的小花,能勉强地摘下插在头巾上,但终究不如曾见过美人头上的那一朵盛开时的大花,在钗头微微颤动,沉甸甸地偏向一边。落花漂流于水上,不要随着早晚的潮水去才好。恐怕那红色花瓣上还写有相思的字句哩,要是流走了,怎么还能看得见呢?
赏析
《六丑》词调,首见于周邦彦词。此词咏写对蔷薇的怜惜并表现伤春之情,寄寓了作者自己的身世飘零之感。词主旨是花落伤春,同时借落花难再寄寓词人去国离乡、有志难遂、绮怀未尽的凄婉情绪。黄苏《蓼园词选》认为:”自叹年老远宦,意境落寞,借花起兴。”罗忼烈谓:”词中未见老年怀抱。”词中慨叹暮春与残红,含有了对岁月流逝的感叹。这一评论,对于理解、欣赏此词是大有裨益的。
起句“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是伤别;“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是伤春。元陆辅之《词旨》说:“对句好可得,起句好难得,收拾全借出场。”这首词的“出场”即如所证,开头起得突兀,又笼罩全篇,读后使人产生一种十分凄切、紧迫的感觉。“愿春暂留”三句紧承慨叹春光将尽,客里光阴虚费而来,从感情上再加强一层。周济评这三句:“十三字千回百折,千锤百炼”,的确如此。这三句一波三过折,一句一转:不是愿春久留,而只是愿春暂留,一转;春不但不能暂留,而去如飞鸟之疾,二转;不但去得疾,而且影迹全无,三转。这感情上一层进一层、一层紧一层地反映出词人对将去之春的痛惜留恋之情,所以说是“千回百折”。同样,词人要写的内容很丰富,原要用许多话才能表达,但经过锤炼,删成少量的字句,却“字少而意多”,同样能把丰富的诗意表达出来。愿花长好,月长圆,春长在,这是词人过去的少不更事的天真的想法,而实际上是事与愿违,花开必谢,春来必去,要她长在是空想,要她久留也不可能。现在经过长期的、惨痛的经验,自动把愿望降低了,故云即使是“暂留”一下也好吧!但是,不但愿春暂留片刻而不可得,而且她转瞬即逝,杳如黄鹤。这在多愁善感的词人是何其伤心难过之事。如此曲折委婉的意思用十三个字就表达清楚了,所以说是“千锤百炼”。接着就用“为问花何在”提问,淋漓尽致地描绘蔷薇花凋尽时的惊心动魄。
风雨摧花落是敏感的诗人们常用的题材。这里词人听风听雨,彻夜无眠,也已经横下了一条心,硬着头皮“拚花尽”了。他虽没有出外行走,但想象中,无数蔷薇花片,已在桃蹊柳陌上乱点轻翻,可怜玉碎香消,有谁怜惜,只有蜂媒蝶使,一起忙乱了一番,屡叩窗槅,算是给倾国佳人哭泣送葬罢了。这是何等“意夺神骇,心折骨惊”的场景啊!下片开始写词人经过了情绪十分紧张的不眠之夜,清早起来,步入东园,他绕着无花的蔷薇,踽踽独行,凭吊谢后的蔷薇,发出轻轻的叹息声。一个“岑寂”,一个“静”字,用复笔写出了周围环境的凄冷和词人心头凄冷的交织。
接着作者以生花之妙笔描写花之恋人。写他静绕蔷薇丛下,已经脱尽残红的柔条却牵住他的衣服,似有无限离别之情要向他倾诉。蔷薇茎有刺,挂住人的衣裳,本是常事,但词人用一比拟便生生将花写活了。其次写人惜花:正当词人心灰意冷时,偶然瞥见枝头上一朵残花,就顺手把它摘下来,插在自己的头巾上,她瘦小憔悴得可怜,但有花终胜无花,不料这样一插,却勾起了旧事,当此花盛开时,那时还有玉人同在,鲜艳的花朵插上美人的钗头,是何其绰约多姿。所以词人惜花,也只能“强簪”了。最后一个形象更是奇情异采,匪夷所思。落花的命运,无非是堕溷飘茵,遭人践踏,还有一部分则是随流水飘去,漂泊无踪。此处断红即残红,“尚有相思字”,似用“红叶题诗”的典故。花落水流红,残红本身也无能为力,但词人却满怀痴情地嘱咐说,“漂流处,莫趁潮汐。”否则你如有“相思字”,我怎能见到呢?此结不但回应了上片的“愿春暂留”和下片的“别情无极”,而且花去人留,两美相别,仿佛死别生离。真有余音袅袅不绝之感。
此词采用了层层铺叙、曲折锯的艺术手法。作者捕捉一些富有特征性的细节,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侧面,反复铺陈花尽春空之境和惜花悼春之情,使主题逐步深化。词人又巧用曲笔,不说人惜花,却说花恋人;不从无花惜春,却从有花惜春;不惜己簪之残英,偏惜欲去之断红,把人与花之间的感情,写得缠绵深婉,回旋往复。作者还成功运用拟人手法,把落花之态、长条之情、残英之神形象可感地描绘出来。
周济《宋四家词选》评:”不说人惜花,却说花恋人;不从无花惜春,却从有花惜春。”词将花之零落与人之飘泊打成一片,给人浓重的沧桑感。惜花、惜春、惜别三者已浑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