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飞鹊·河桥送人处》是宋代词人周邦彦的作品,被选入《宋词三百首》。这首词先追忆昔日送别情景,再写别宴散场,匆匆分离。词中所咏别情还参杂着政治上的不得志。先是对个人的身世沉浮哀叹,而又变为对民众苦难的关心,但却爱莫能助,因为自己马上就要离家了。这首咏别词虽也有依恋之情,已完全脱去泪沾衣襟的模式,表现出一种欲罢不忍的躇踌和沉重的思虑。情感厚重,结构浑成,寄托深远。
原文
河桥送人处,凉夜何其①。斜月远堕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相将散离会②,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③。花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
迢递路回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斜径都迷。兔葵燕麦④,向斜阳,影与人齐。但徘徊班草⑤,欷歔酹酒⑥,极望天西。
注释
①凉夜何其:意指夜深尚未天明。凉也作“良”。
②离会:离别前的饯行聚会。
③树杪(miǎo)参(cēn)旗:树杪,树梢。参旗,星辰名,初秋时于黎明前出现。树杪参旗,指树梢上的夜空中散布着点点繁星。
④兔葵燕麦:野葵和野麦。
⑤班草:布草而坐。
⑥欷歔(xū):叹息声。酹(lèi)酒:以酒洒地面祭。
翻译
在河桥附近送人,夜色真美好,也不知已到什么时刻。远处斜月西沉,隐没了最后的余晖。桌上铜盘里蜡炬烧完,烛泪流尽,露水凉飕飕的,像细雨沾湿了我的衣服。离别的宴会马上就要散了,我探听夜风中渡口传来的更鼓声,窥视树梢上星星移动的方位。我骑的五花马也懂得我的心意,哪怕扬起鞭子,也总是慢吞吞地走。
回的路仿佛格外的漫长,转入旷野,人们的说话声已渐渐听不见了,我徒然地带着一腔愁绪归来。哪里会想到现在我重新来到上次经过的地方,不但找不到她掉在地上的首饰,连那条横斜的小路在哪里也迷糊了。只见兔葵与燕麦在残阳的投影下,几乎长得跟人一般高。我只有在从前共坐谈心过的地方徘徊,想起宴会饮酒时的情景而叹息,极目远望她西去的天边。
赏析
此词一本有题,题作“别情”,当是后人所拟。词写别情有其特色,它不只写离别的难舍,也不完全是别后的愁思,而是绾合两者而成的。
这首词,上片写送别,下片写别后之思。词中运用陪衬、反衬、熔情入景、化用前人诗文之语等多种手法,细腻曲折地写出了送别怀人的悲凄与深情。全词所表现的惜别、怀旧之情,显得极为蕴藉,只于写景、叙事、托物上见之,而不直接流露。
起两句“河桥送人处,良夜何其?”写送别的地点、时间。时间是夜里,夜是美丽的,又是温馨可念的,故曰“良”;联系后文,地点是靠近河桥的一个旅店或驿站;用《诗?小雅?庭燎》的“夜如何其”问夜到什么时分了,带出后文。“斜月远、堕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夜是露凉有月的秋夜。但送别情人;依依不舍,故要问“夜何其”,希望这个临别温存的夜晚还未央、未艾。可是这时候,室内铜盘上已是蜡尽烛残,室外斜月余光已渐收坠,霏霏的凉露浓到会沾人衣,居然是“夜向晨”了,即是良夜苦短、天将向晓的时候。这三句以写景回答上文;又从景物描写上衬托临别时人心的凄恻和留恋。“斜、堕、余、凉”,都是带有感情色彩的字;“烛泪”更是不堪。“烛泪”句即运化杜牧《赠别》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李商隐《无题》诗“蜡炬成灰泪始干”。
“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收束前面描写,再伸展一层,说临别前的聚会,也到了要“散离”的时候,那就得探看树梢上星旗的光影,谛听渡口风中传来的鼓声,才不致误了行人出发的时刻。
“参旗”,星名,它初秋黎明前出现于天东,更透露了夜的季节性。鼓,可能指渡头的更鼓,也可能指开船鼓声,古代开船有击鼓为号的。观察外面动静,是为了多留些时,延迟“散离”,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才走,从行动中更细腻的写出临别时的又留恋、又提心吊胆的心情。“花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写到出发。大约从旅舍到开船的渡口,还有一段路,故送行者,又骑马送了一段。从骑马,见出送行者是男性;从下文“遗钿”,见出行者是女性。这段短途送行,作者还是不忍即时与情人分别,希望马走得慢点,时间挨得久点。词不直说自己心情,却说马儿也理解人意,纵使人要挥鞭赶它,它也不忍快走,这里用拟人手法,将离情别绪层曲婉转的道出。
下片“迢递路回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三句接写送别后归途。情人一去,作者孤独地带着离愁而归,故顿觉野外寂寞清旷,归途遥行,对同一空间的前后不同感觉,也是细腻地反映送别的复杂心情。“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斜径都迷。”这三句是一个大的转折,转得无痕,使人几乎难以辨认。读了这几句,才了解上面所写的,全是对过去的回忆,从这里起才是当前之事,这样,才使人感到周词结构上的细微用心,时空转换上的大胆处理,感到这里真能使上片“尽化云烟”。《海绡说词》说“河桥”句是“逆入”,“前地”句是“平出”,“逆”即逆叙以往,“平”即平叙当前。这里的第一句领起后文。直贯到全词结尾;第二句情人去后,不见遗物,更无余香余泽可求;第三句写旧时路径,已迷离难认,“兔葵燕麦,向斜阳、影与人齐。”送别是晚上和天晓时候;重游则傍晚,黄昏中的斜阳,照着高与人齐的兔葵、燕麦的影子。这两句描绘“斜径都迷”之景,有意点出不同期间;又用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惟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有”的典故,表示事物变迁之大。感慨人去物非的细腻心情,完全寄寓于景,不直接流露,故《艺蘅馆词选》载梁启超评这两句词说:“与柳屯田之‘晓风残月’,可称送别词中双绝,皆熔情入景也。”下面三句:“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极望天西。”说过去列坐的草地上,徘徊酹酒,向着情人远去的西边方向,望极天边,而欷歔叹息,不能自已。“欷歔”二字,直接摹态抒情。
这首词写情细腻、沉着,语句起伏顿挫,结构上层层伸展,时空变幻灵动飞扬,过渡自然,风格上哀怨而浑雅,堪称送别怀人作品中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