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正好·上高监司》是元代散曲作家刘时中所作的一首套曲作品,选入《元曲三百首》。《端正好·上高监司》共有两套,前套十五支曲,这里是节选前套的七支曲(第一至第六,以及第十曲)。它真实细致地描写元文宗初年江西道旱灾所造成的惨状以及社会混乱的种种现象,是一卷元代社会生活的图画,具有重大的历史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
原文
众生灵遭磨障,正值着时岁饥荒。谢恩光,拯济皆无恙,编做本词儿唱。
【滚绣球】去年时正插秧,天反常,那里取若时雨降?旱魃生四野灾伤。谷不登,麦不长,因此万民失望,一日日物价高涨。十分料钞加三倒,一斗粗粮折四量,煞是凄凉。
【倘秀才】殷实户欺心不良,停塌户瞒天不当,吞象心肠歹伎俩。谷中添秕屑,米内插粗糠,怎指望他儿孙久长。
【滚绣球】甑生尘老弱饥,米如珠少壮荒。有金银那里每典当?尽枵腹高卧斜阳。剥榆树餐,挑野菜尝。吃黄不老胜如熊掌,蕨根粉以代糇粮。鹅肠苦菜连根煮,获荀芦莴带叶噇,则留下杞柳株樟。
【倘秀才】或是捶麻柘稠调豆浆,或是煮麦麸稀和细糠,他每早合掌擎拳谢上苍。一个个黄如经纸,一个个瘦似豺狼,填街卧巷。
【滚绣球】偷宰了些阔角牛,盗斫了些大叶桑。遭时疫无棺活葬,贱卖了些家业田庄。嫡亲儿共女,等闲参与商。痛分离是何情况!乳哺儿没人要撇入长江。那里取厨中剩饭杯中酒,看了些河里孩儿岸上娘,不由我不硬咽悲伤!
……
【货郎】见饿莩成行街上,乞出拦门斗抢,便财主每也怀金鹄立待其亡。感谢这监司主张,似汲黯开仓。披星带月热中肠,济与粜亲临发放。见孤孀疾病无皈向,差医煮粥分厢巷。更把脏输钱分例米,多般儿区处的最优长。众饥民共仰,似枯木逢春,萌芽再长。
注释
⑴料钞:元初发行的新币,以丝料作本位的。
⑵停塌户:囤积粮食以卖高价的奸商。
⑶枵腹:饿着肚皮。枵:空虚。
⑷噇:原文为口与庄的结合字,吞咽。
⑸参与商:参、商,二星名。参商两星此处则彼没,两不相见,因此比喻人分离不得相见。
⑹私牙子:牙商,指城乡市场中为买卖双方说交易并抽取佣金的中间商人。
⑺牙钱:牙商抽取的佣金。
⑻行唐:”行当“的谐音,指行业。
⑼社长:在五十户中为长的基层官吏。知房:族长。
⑽筇杖:竹杖。
⑾尪赢:瘦弱。
⑿饿莩:饿死之人。莩,通”殍“。
⒀汲黯:汉武帝时的官吏汲黯,字长儒在其奉命巡视河内(今河北一带)火灾时,未经请示自己决定打开官仓,赈济灾民。
翻译
老百姓真不幸,遇上了这饥荒的年景。幸亏托庇您的恩德拯救他们,终于都保全了性命,所以我作了这套曲子唱出来听。
去年正当农田插秧时分,天气突然反常,盼不到及时的甘霖,四方的乡野上出现了严重干旱的灾情。谷子颗粒无收,麦苗焦枯殆尽,农民满脸愁云。物价因而飞涨,一天比一天猛增。用料钞调换新钞,十成要再加三成;而缴纳租税却要折四计算,一斗粗粮只合得六升。真是害苦了百姓。
可恨那些大户富家囤积粮食,伤天害理,昧尽良心。他们贪心不足蛇吞象,用卑劣的手段盘剥平民。在卖出的粮米中趁机掺瘪谷、放粗糠,这些人怎能不断子绝孙!
就这样米如珠贵,老老少少都断了炊顿。有钱也换不到粮食,一个个空着肚子饿倒在黄昏。不得已,寻上了榆树皮、野菜叶维持生命。黄精成了珍肴,威粉也代用作食品。鹅肠菜舍不得丢掉苦根,芦苇连茎带叶咽吞。大地上只留下祀柳和樟树劫后余生。
如果能喝上麻拓汁调上豆浆的稀糊,或是鼓皮、糠粒煮成的薄羹,老百姓就已感恩不尽。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脱了人形,满街满巷都是这样的饥民。
有的人挺而走险,宰杀耕牛,盗伐桑树,不惜冒犯官府的禁令。还有的人家被时疫夺去了生命,无钱置买棺木,只得把家产贱价卖人。卖儿卖女更是常见,一家骨肉骤然生离死别,这是何等悲惨的场景!吃奶的孩子没人要,狠狠心抛人江心。哪里还找得到残杯冷羹?只见了好些这样溺死河中的弃婴,和岸上哀痛欲绝的母亲。不由我硬咽难言,悲伤难禁。
街上成排倒着饿毙的尸身,乞丐拦门行乞,你夺我争。就是财主有钱买不到粮食,也只能引颈伫望,等待末日来临。感谢您高监司作主,像汲黯那样开仓行贩。您不分白天黑夜,古道热肠,将救灾事务亲自过问。孤儿寡妇、病人残废无依无靠,您就按街按巷派出医生,设立粥厂普济危困。赃输钱,定额米,您一件件都公平处分。灾民们都感戴您的大恩,像枯木逢春,从绝路中得到了再生。
赏析
刘时中的《端正好·上高监司》共有两套,前套十五支曲,后套更长达三十四支,为现存元散曲中体制最为宏大的长套。两套曲都正面反映元代时事政治,拓展了散曲的表现题材,提供了丰富而形象的社会生活画面,故有“曲中新乐府”之称。这里节选的是前套的七支曲(第一至第六,以及第十曲),表现江西饥荒后民不聊生的社会情状。
序曲〔端正好〕提纲掣领,透露出全套写作的两项主要内容:一是众生灵的“时岁饥荒”,二是高监司的“拯济”、“恩光”。作为献渴的作品,第二项内容自不可免(原套共用五支曲子,本书选人了〔货郎〕一支),但作者却足足以十支曲子的篇幅着力表现前一项(此处选录前六支),这就说明他真正的意图是在于反映民生的疾苦。
在次曲〔滚绣球〕中,作者回顾了大饥荒的形成过程。“去年”而强调“正插秧”,一来表明灾荒历时的久长,二来点出它正值青黄不接的节候。旱生四野,颗粒无收,这是“天反常”的直接后果,令人心悸。但更“反常”的是社会上出现的趁火打劫的情状:物价腾涌,钱钞贬值,赋税暗增。作者以“十”、“三”、“一”、“四”这些简单的数字,反映出触目惊心的经济盘剥。接着的〔倘秀才〕曲中,揭露富户、奸商囤积居奇,还丧心病狂地在谷米中弄虚作假,牟取暴利。“吞象心肠歹伎俩”,用来对付“煞是凄凉”的百姓,必然是雪上加霜。作者对这批人的为富不仁痛加斥挞,而对社会危机的责任者―朝廷官府嚓口不谈,自有难言之隐。但在这两支曲中,却也已清楚地说明百姓此回的遭殃,实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结果。
以下的三支曲子,沉痛地表现了灾民水深火热的苦难。首先是饥饿的煎熬。“颤生尘”、“米如珠”是总括的描写,作者随即列举了饥民觅食代用的种种野菜、树皮、草根的名目予以证实。或是“连根煮”,或是“带叶破”,总之可以入口的都用来果腹。倘若能吃上麻拓豆浆、麦鼓米糠,灾民们更是谢天谢地。到头来是“黄如经纸”、“瘦似豺狼”,奄奄一息,堰卧在长街之上、斜阳之中,这情景历历如在目前。其次是意外的灾变。一些饥民挺而走险,违犯官家的禁令宰牛研桑,这种求生的举动不言而喻会受到官府的严厉惩罚;有些百姓染上了传染病,活着无钱治疗,死了都得不到及时埋葬,而家中仅有的一点田产,却因这些变故消耗一空。第三是骨肉的惨别。卖儿卖女,亲人拆散,甚至养不起又卖不去的婴儿只能抛人长江。“看了些河里孩儿岸上娘”,是一幅何等悲J渗的画面!作者以“硬咽悲伤”,激起了读者强烈的共鸣。
〔货郎〕一曲,在饥民濒于绝境之际,写出高监司开仓贩灾的德政。他夜以继日,亲临现场,怜孤恤贫,处分有方。老百姓遇上这样一位果决能干、古道热肠的清官,可谓“枯木逢春”,而读者到此也有柳暗花明之感。应该说,对这位有德于百姓的高监司,“编做本词儿唱”是不过分的,所以作者的献渴并不使人有谈宫的反感。
无论从这里的节选,还是从整套原曲来看,作者都是真情实感,缘事而发,有意识地运用散曲形式来反映国计民生的社会重大问题。利用套数在容量和结构上的优势,做到叙事细腻,层次分明,稳步推进;语言上既朴实平易,又有别于一般散曲的俗滑,显得庄重、沉郁:这些都是本篇在艺术上的独到之处。